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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編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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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文沈默了片刻便宣布散場,在散場的人群中,陳文沒有發現那個每天必來的臺州漢子的身影,卻又一次看到了李瑞鑫。

明天下午再去找他好了,今天抓緊時間和李瑞鑫談談,若是能談下來,便多了一員騎將。

“李兄弟,今天可有時間?”

李瑞鑫聽到陳文的聲音,立刻皺起了眉頭,回答道:“陳先生乃是讀書人,找我這等武夫作甚?”

我哪裏得罪他了嗎?

陳文想了想,微笑道:“不瞞李兄弟,我家世居北直隸,聽說李兄弟乃是遼東人士,故而想要多親近親近。”

同樣是北方人的背景,在四明山這個浙江的地界,身邊都是南方人的環境自然會更加親切一些。

可是聽了這話,李瑞鑫突然激動了起來。“陳先生,我聽人說過您講的渾河之戰,我也知道有些遼軍做事情不地道。但是,希望您明白,不是所有遼人都是慫貨,至少先父、先兄和我都不是,靖國公也不是!”

李瑞鑫口中的靖國公並不是永歷天子冊封的前順軍將領袁宗第,而是弘光天子冊封的靖國公黃得功。

竟然是因為這個啊,陳文突然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見來聽講古的人群已經散盡,陳文的視線與李瑞鑫那忿忿不平的目光脫離了接觸,轉而仰望天空,若回憶狀。

“我記得第一次在這裏講古時,曾經說過,我年少時頑劣不堪,於讀書一事全無興趣,這並非謙辭,而是事實。”

等待著回答的李瑞鑫莫名其妙的看著陳文,他絲毫不明白眼前這個人到底想說什麽。

“那時的我每日只知道和鄰人、夥伴廝混,不求上進。開蒙之後,更是變本加厲,有一次更是趁著先生打盹的時候點火把先生的胡子燒了。”

燒先生胡子的事情陳文沒有做過,因為他上學時老師多是女性,不過終日玩鬧之事卻是有的,尤其是在接觸電腦之後,曠課也曾偶爾為之。

“八歲時的一天,先父告訴我,家裏要來客人,會住上一段時間,要我老實一些。年少的我並不以為意,直到客人進門的那天我才知道,來的是先父的一位家住在高陽的至交好友和他的女兒,而他的女兒便是我指腹為婚的聘妻。”

上學的時候,陳文就曾經喜歡過一個妹紙,而人家對他卻沒什麽興趣。不過,這並不妨礙陳文以著一個過來人的身份給李瑞鑫編故事。

“那一天,她就站在我的面前,觸手可及,可是我仿佛是呆傻了一般什麽都說不出來。那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姑娘,她懂得很多,能夠引經據典,雖然大多不是很深奧的典故,卻總能引來長輩的讚嘆。可是即便如此,她卻從來不會在我面前炫耀,因為她知道我不懂,她不想讓我難堪。而在她面前,我第一次覺得自慚形穢。”

李瑞鑫靜靜的聽著這一切,沒有絲毫轉身離開的想法,雖然他依舊不明白陳文為什麽要說這個。

“第二年,她的父親又帶她來我家做客,她依舊站在我面前,依舊觸手可及,而我依舊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雖然我知道從出生的那一刻她就已經註定是我的妻子,而她的父親帶她來我家也只是為了讓我們能夠培養些感情,但是我卻覺得自己配不上她。”

“那一年,在她走後,我開始發奮讀書,可是但凡有關科舉的讀物我都絲毫讀不進去。直到有一天,先生講岳王的《滿江紅》時,我終於茅塞頓開,我讀書識字,即便不考科舉也可以讀史書啊,這樣我和她也可以有共同語言的。”

在現代人印象中,中國古代禮教森嚴,男女之防極重。但是遍讀史書,男追女、女追男的愛情故事卻比比皆是,給予了後世的廣大編劇們無窮的想象空間。而陳文的這個故事卻是個大雜燴,因為對於愛情他也沒什麽經驗。

“又一年,我十歲,她也十歲,我們坐在後花園的小亭裏談天說地,在書房裏暢談至夜色將近。她告訴我,作為一個讀書人,有比金榜題名更加榮耀的事情,那邊是完成一部史書。她告訴我,即便考上狀元也終有一天會被人遺忘,可是一部史料詳實的史書卻可以流傳後世。”

“從那以後,這就成為了我的夢想,為此我每天都在研讀史書,而她,每年也都會來住上一個月。每到那個月,我苦思冥想、奮筆疾書,她素手研磨、紅袖添香。我們知道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到崇禎十二年,因為那一年便是婚期,從那以後我們便會成為一體,直到永遠。”

每個人都有過夢想,哪怕它無法實現,每個人都有過愛情,哪怕它只是憧憬。陳文在後世的文學影視作品中看到,這兩種美好的事物一旦融為一體,勢必一加一大於二。

“然而,這一切對我而言卻只是一場幻夢。崇禎十一年,韃子破關而入,高陽縣駐防的軍隊聞風而逃,留下了一城百姓。很快,韃子就包圍了高陽縣城。而那時,本來有機會逃到保定府的帝師孫閣老憤慨於官軍的怯懦,毅然留下與百姓共進退,家岳乃是孫家的好友,便也留了下來。”

“那一戰,城頭上沒有哪怕半個官軍,有的只是孫閣老的子孫、家人、鄰居、朋友和高陽縣的百姓,而站在他們身後為他們擂鼓助威的則是那位七十六歲高齡的孫承宗孫閣老。”

“戰鬥很快就結束了,韃子攻破了高陽縣城,孫閣老被俘後義不辱身,而家岳一家男丁皆戰死於城頭,女子皆投井自盡。但是,我的聘妻卻是個例外。”

聽到這裏,李瑞鑫的心頭不由得一慌,一個美好的故事最終成為了悲劇,但是他卻不希望這個故事變得更加悲慘,因為他家也是這亂世造就的悲劇之一。

“高陽陷落後,我曾花費重金雇人去打探消息,一個月後,打探消息的人帶著一個岳家僥幸逃出升天的家丁推著一具棺材來到我家,而那裏面便是我的聘妻。”

說罷,陳文以著他拙劣的演技轉過身,擦了擦眼睛,然後深吸了口氣,仿佛在抑制眼淚繼續流出一般,隨後重新轉過身,仰望著天空。

“她就躺在那裏,穿著準備在大婚時要用的禮服,安靜得仿佛睡著了一般。而她的胸口,一個由匕首造成的豁口分外明顯,我想,那應該是我送給她的那把匕首造成的。直到這時,我終於知道了,城破之際,她為保名節,提前穿上了禮服,坐在梳妝臺前,將匕首送進了心臟。”

“第二天,在家族的祖墳我以正妻的名義將她風光大葬,而等所有人走之後,我把我們一起寫過的史書拿出來在她的墳前燒掉,因為沒有她,這個夢想就沒有了任何意義。”

見李瑞鑫已經被自己編織的悲傷情緒所感染,陳文對李瑞鑫說道:

“這個故事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即便是王經略也不曾知曉。李兄弟,是不是慫貨不是靠說的,而是靠做的。我聽說過你的事跡,也聽說過你父親和兄長的事跡,更清楚靖國公的忠貞不屈。我相信你們都不是那等人。”

見李瑞鑫的臉色已有些緩和,陳文突然大聲質問道:“但是你覺得這樣子就夠了,是嗎?”

在眼前那充滿了震驚的目光中,陳文仿佛在釋放怒氣一般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多年來一直找尋你母親、嫂子和妹妹的事情,也知道你時常下山襲殺綠營兵的事情,難道你以為你這樣做就能對得起你父親兄長還有靖國公的在天之靈了嗎?”

“現在殺死靖國公的逆賊劉良佐還活著,出賣弘光天子的叛徒田雄、馬得功也還活著,這群害得你家破人亡的混蛋還都特麽的錦衣玉食的活著。或許你打算效法豫讓刺趙襄子一般,等他們都想不起來這世上還有你這一號人的時候再找機會去殺他們。但是這樣就夠了嗎?”

眼見著李瑞鑫瞪大了眼睛,仿佛被猜到了心事一般。陳文心中不由得一驚,難道他真的打算這樣做嗎?可是史書上說劉良佐等人都是壽終正寢的啊,難道眼前這人也死在了一個多月後的那場浩劫之中嗎?

拋開了這些無謂的胡思亂想,陳文繼續厲聲問道:“劉良佐為什麽要殺靖國公?田雄、馬得功為什麽要背叛靖國公出賣弘光天子?還有你們一家為什麽背井離鄉流落關內?這些年你特麽到底想過沒有?!”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看著李瑞鑫已經漸漸湧出淚水的那雙滿是激憤眼睛,陳文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過分了,只是他很清楚,此時此刻,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不管你想沒想過,但是我卻想得很清楚。崇禎十年九月,韃子破關而入,烈皇以總督宣、大、山西軍務盧公象升督天下勤王軍。盧總督乃是天下聞名的知兵之人,無論是面對韃子還是流寇都鮮有敗績,這個任命可謂得矣。”

“盧總督在進京面聖時在烈皇面前力主迎戰韃子,終為主和的大學士楊嗣昌所不容,於是那奸賊楊嗣昌便勾結兵部侍郎陳新甲和監軍太監高起潛陰謀陷害盧總督。盧總督出兵後,高起潛領關寧軍獨走,而陳新甲則不予盧總督所領的山西三鎮官兵糧餉。眼見於此,大同鎮總兵王樸那狗賊立刻逃走。”

“即便如此,盧總督依舊帶領著宣府鎮和山西鎮的官兵追擊韃子。盧總督領軍追至巨鹿,終於追上了韃子,盧總督派遣兵部主事楊廷麟去求援,而這時,負責指揮關寧軍的高起潛就在不到五十裏的雞澤帥兵劫掠百姓,對盧總督的求援全然不理。”

“盧總督追至蒿水橋時,終被韃子包圍。及戰,宣府、山西二鎮總兵臨陣脫逃,盧總督力戰而死。盧總督死後,那數萬關寧軍也不戰而潰。”

“我曾經想過,如果楊嗣昌不陷害盧總督,如果陳新甲發放糧餉,如果高起潛帶領關寧軍隨盧總督同行,如果宣大三鎮沒有離陣脫逃,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那麽盧總督一定能夠為高陽縣城解圍,無論是孫閣老還是岳家一家人都不會死於韃子之手!”

“我很清楚,就是這些見不得忠良用事的奸佞,就是這些劫掠百姓內行面對韃子卻只會望風而逃的狗官兵,就是這些殺千刀的韃子,就是他們殺害了我的聘妻,就是他們使得我拋棄了夢想,也是他們擾亂了這天下,使得家父郁郁而終。”

故事聽到這裏,李瑞鑫含在眼眶裏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了。他不是為了陳文的遭遇而哭泣,而是為了這些年來的背井離鄉,為了在這場亂世中身死和離散的家人,為了直到今天他依舊無法報仇雪恨而哭泣。

他蹲在地上,抱著頭大聲的哭泣著,仿佛是在將這些年淤積在心中的悲痛和怨恨一口氣釋放了出來,在漆黑的夜色下,顯得分外淒涼。

看著眼前的這一切,陳文知道他距離成功已經不遠了。在現代很多人都知道,最能夠拉近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就是同病相憐,而他也是知道的。

最初,陳文認為他在這個時代沒有檔案和人際關系是極大的劣勢,可是這些日子下來,他突然發現了自己這麽個“黑戶”其實更方便按照自己的需求編造履歷。

經過了這十餘天的講古,陳文發現他的口才比先前要強得太多,甚至比他做銷售的那段時光還要強。他甚至覺得,如果在初上大蘭山時便有現在的口才,他絕不會被王江那麽容易就牽著鼻子走,說了那許多不該說的話。

陳文知道,在現在而言,他所擁有的只有歷史和口才,歷史是資源,而口才則是途徑和手段,而更好的發揮這些長處將是他獨領一軍之前最大的依仗。

“燒掉那些史書之後,我便開始研習兵書,因為我要親手終結這個亂世,將這些狗賊趕盡殺絕,為先父和那個我曾經深愛過的女子覆仇。我相信,終有一天我會得償所願,為此我願意以身為祭!”

從**戰爭開始,到抗美援朝以一個百廢待興的國勢擊敗世界排名第一的大國,中國人在那些年裏承受了太多的屈辱,也付出了太多的血淚,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滿清!

陳文堅信,如果如果沒有滿清年覆一年的屠殺和愚昧,以著中國人舉世聞名的勤勞和智慧,幾百年後的中國斷不會淪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在四明山的這段日子裏,陳文聽到了太多這個時代的苦難。他相信,那輛出租車把他載到這個時代一定是有原因的,而這個原因就是將由他終結後世的苦難。

這樣的使命感在陳文的心中點燃了一團早已準備好的篝火,他確信,如果能夠終結滿清的統治,他願意不惜一切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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